作者：周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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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8点，太阳刚刚从东边山头露出红彤彤的笑脸，在家乡的中心广场，欢送我们的家乡亲人和母校在校生组成的方队，早已列队等候着我们，欢送我们参军入伍、保家卫国。告别仪式结束后，我们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在父老乡亲饱含深情的注视下，踏上了当兵的人生路。
半个小时后，运载我们的蓬布卡车停靠在了新源县人民政府大院内，我们跳下车，随同更多其他乡镇入伍的新战友，鱼贯进入政府大礼堂参加新兵欢送会。这年新源县秋季被征入伍的战士共有1000多人。欢送会结束后，我们这些新兵，乘四辆绿色蓬布卡车，向200公里外的伊宁市集结。新源到伊宁市的公路当时还未铺柏油，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得十分厉害，有位夹在中间的新战友突然呕吐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到车后，就已狂吐起来，车后卷起的呕吐物，翻卷进篷布车内，引得其他战友们纷纷捂鼻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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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行程过半，也到了晌午吃饭时刻，正当大家期盼下车休整时，一字排开的军车驶过喀什桥，进入了标有“军事禁区严禁进入”的一个大院内，旁边一位新战友嘀咕了一句：“好像到兵站了。”带兵的干部叫我们立刻下车休整20分钟。我们这一百多名新战友下车后像抢占敌人山头一样冲向厕所解急。回到车上，我从军用书包里掏岀刷牙缸子。兵站炊事员给我的牙缸盛满了汤菜，领了四个馍。我就地蹲在侧面林地垄埂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下午八点，我们这些新兵终于到达伊宁市绿州饭店，待安排好住宿，带兵的干部在饭店一间大会议室点名训导开来。“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了，做到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指挥……”。我看着带兵干部一脸神情严肃的样子，将刚才点名训诫的一个小笔记本揣进四个兜的下方囗袋里。我被带兵干部的威严所震慑，不由得直了直腰，挺了挺胸，心想，哪天我也要穿上四个兜的干部军装。就在这时，这名带兵干部突然宣布：“现在给你们一个小时自由活动，可以上街买些洗漱用品。傍晚十九点仍然在这里点名集合。”
蓬布卡车里闷了一天，刚好可以利用自由活动时间舒展舒展肋骨。在绿州饭店的人民商场购置了牙膏牙刷和洗脸毛巾，路过邮电知青门店前，一排长长的矮桌矮凳的小夜市摊吸引了我，卤猪耳油光发亮、分外诱人。趁战友们浏览街景之际，我悄悄坐在了那矮桌小凳子上，花五角钱要了一小盘卤猪耳，花一角钱买了杯土制格瓦奇(一种啤酒花和蜂蜜酿制的饮料)。不到5分钟，风卷残云般把卤猪耳收入腹中。饮完那杯饮料后，迅速起身追赶战友们。
傍晚九点整，我们再次集合点名。当喊到一名叫马联常的新兵后，竟然没有人应答，接兵干部用鹰一样的眼神扫了一遍，又重复点了马联常的名字，当喊到第三声时，只听到会议室门口一名新兵高声喊“到”！接兵干部看了看站在门口报告的新兵，一脸愠色讥讽说“马联常，我看你的脸皮真比马脸还长。说好十九点点名，为什么还要迟到，部队要有铁的纪律，为什么不严格执行，我看，今后就叫你马脸长吧！”
原来那位叫马联常的新战友，去了更远的一个商店购物超时，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一分钟，被接兵干部一顿训斥，并罚站墙角，直到点名训诫会结束才还了自由身，此后新兵马联常的绰号“马脸长”被战友口口戏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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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七点，我们被低沉急促的哨声催醒，十分钟的洗漱后进入了一个大餐厅，简单吃了顿早餐。八点整，我们再次登上军车，在车厢两侧用松木板临时搭起的长条凳子上落座。两侧新战友互相端详着对方的脸，虽然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但彼此也能混个脸熟。随着太阳的升高，和军车的一路行进，蓬布盖顶的50名新兵又开始骚动起来。由于军车顶上履盖着一层严严实实的绿色篷布，只有车尾半弓型敞开着，空气流通极为不畅，加之公路差，车身颠簸，不一会几名新战友又开始呕吐。只见有位新兵冲到车后，面对着车尾弓门，抓住护栏板，一阵狂呕，把早餐的食物全吐了出来，更为恶心的是那吐出来的污秽，被车后反旋的风倒吹进车内，落在了战友们的衣服和脸上。更有一名内急的新兵，站在车后，一手扯着蓬布遮住脸，一手举“枪”胡乱扫射一通。
图：源自视觉中国
三个小时后，我们翻越了险峻的天山果子沟。正午一点，接我们新兵的二十多辆卡车，在博乐境内一个叫五台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条曾经被西汉张骞凿出的古丝绸之路，历代都是中亚通往欧洲的重要驿站。十月份的准噶尔盆地太阳依然毒辣辣的，我们在烈日下再次列队点名分兵， 200多新兵，重新组队登上了编号01号至10号接兵卡车。我正在纳闷为什么没叫到我的名字时，点名的接兵干部一声令下，“其他没有点上名的同志上后面的车”。分完兵后，点上名的200多名新兵被分配到更远的塔城边防线当兵，剩余的200多名到博乐当兵。
下午六点，我们终于到达了某边防团轮训队大院内，带队排长叫我们背上行李列队待命，这时，一名接兵的领导拿着一个花名册，再次点出了20多名新兵的名字，其中我被第二个点名出列，原来我们这20多名新兵被分配到博乐军分区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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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20多名伊犁籍新兵很幸运分配到军分区，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当城市兵了。同年到博乐当兵的，大部分被分配到了大山深处的边境线戍边放哨。据说，这些兵来时路过博乐市区，三年复员时路过一次博乐市。在边防线一呆就是三年，所见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光头和尚男兵。好不容易盼到大军区文工团来个女兵歌手，这些和尚男兵，眼睛瞪的比一千瓦的灯泡还亮。当有些新闻采访团问到，守边苦不苦，我们的边防战士几乎都是统一的答案，苦倒不苦，就是太寂寞，过不上城里人生活，见不到一个女性，就连这里飞的鸟儿都是公的。虽然这是戏称，但却最真实反映出当时边防一线战士们的共同感受。而我们这些在军分区当兵的算是最幸福的人了，城里当兵，体会不到边防战友们说的那种对亲人思念的孤独与寂寞。而且城里兵还滋生出一些优越感，时不时还做出一些戏弄人的事。
新兵武强来自一个县城，父辈那一代都是城里人，在新兵训练时就显现出桀骜不驯，满不在乎的不良习气，被班长罚了几次站墙根过后，依然没有改正。一个周末天，班长给放了半天假让我们逛街，五个新兵跟随武强逛到了一家卫生用品柜台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很快过来招呼我们这些新兵，只见武强指着货架上的商品小声说：“要那个。”服务员顺着武强手指的方向拿了一包卫生巾递过来，武强捂着嘴笑着摇头再次说“不是这个是那个”。服务员再次从货架上拿出一包卫生纸，红着脸递了过来，武强这才接到手里说了句：“谢谢！”，服务员有些温怒，责怪说：“要什么为什么不明说呢？你这打哑语似的，怎么让人猜？”武强捂着嘴，表现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说，我牙疼，说不了话。走出商场，一个战友问武强，“你的牙明明好好的，为什么向服务员说牙疼呢？”武强得意地说：“我这是逗服务员玩呢，目的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看来武强这新兵还有不少社会经验呢，也是一个不好惹的刺头加坏怂。
紧接着我们逛到了新华书店，有名战友买了几本高考复习资料，准备考军校用。我从文学书柜上取了本丁玲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随后随着武强来到书画柜台前，货架上挂满了国内演员谢芳、刘晓庆、陈冲、[url=]林芳兵[/url]、娜仁花、郭凯敏、日本演员三浦友和、千口百惠、法国男演员阿兰.得龙（Alain Deion）的彩色挂历照片，武强趴在柜台前，在一摞画历中来回翻着，像是找他钟爱的明星画，一中年男服务生迅速来到我们这群新兵面前，问武强找哪位明星的画台？武强一本正经的对服务员说：“我最喜欢武强井口。”为什么没有呢？服务员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武强说：“啊！有的，有的，对不起！武强井口的画台太抢手了，我们卖完了！”武强带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说：“下次进了‘武强井口’的画可要给我留一张啊！”走出书店，我们被武强的逗乐行为笑弯了腰。没想到，书店的服务员比武强道行更深，他明知道武强在逗他，但不揭穿，还笑脸相迎。真应验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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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部队新兵训练一个月很快过去，按照常规，新兵训练一般都要经过三个月队列训练、三防（防空、防毒、防化）训练、紧急集合、野营拉练等科目。这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是普通老百姓向军人蜕变的关键时刻。记得在军分区教导队新兵训练时，有位来自巩留县的新战友李全有在队列训练时，由于紧张，时常犯迈左腿出左手，迈右腿出右手的低级错误，被执教的班长训斥，手把手纠正后，依然还犯类似错误。新兵训练结束后，由于多次考核不合格，被部队退兵。新兵考核最害怕的科目是夜间紧急集合，十公里越野训练。
闹出笑话最多是不准拉亮电灯，完全靠手摸和记忆穿衣打背包。有的新战友心慌，竟然把内衣裤子穿反，打行李包时甩出的背包带竟然套住了隔壁战友的脖子，没有按三横二竖要求打背包，拉练跑出不到二公里，行李就散了架，只好怀抱行李跑完全程。虽然这些现象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但我也被班长严历惩罚过。那时新兵训练一个月以后，由于连队的大锅饭吃的人腻歪了，想出去吃吃新疆特色的饭菜。于是我们几个调皮的伊犁兵趁班长到连部开会的空挡，翻墙偷偷跑到营区200米处的北京桥(当时只是木头搭起的一座破桥)，一位憨厚的维族大叔推着一辆畜力车，车前两边竖着高高的木杆，木杆上分别挂着带灯罩的两盏煤油灯。车上摆放着一只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翻腾的肉香味一波一波弥漫在空中，诱惑着定力不足的我们这些新兵。尤其见到羊杂和面肺子，我们伊犁特有的小吃，馋得真咽口水，不管不顾了，我们四人要了一大盘拌羊杂，四碗热气腾腾的面肺子，不到10分狼吞虎咽了下去，花费不到5元钱。
马上要到熄灯号时间了，我们迅速跑回营区，向值岗的老兵哥哥贿赂了一大把“天池”牌香烟才进得大门，正蹑手蹑脚往新兵一班前进时，在拐角处迎面与一班长撞了个正着。那一夜我们被一班长罚站墙根2小时。一班长站在不远处掐着表针默默承受了和我们一样的处罚。类似这样在部队新兵时闹出的笑话还有很多很多，虽然这些不光彩的事过去很久远了，离开部队也几十年了，但每次战友们聚会时都当做热点提起，而且还能讲出更多新兵时的那点糗事。这就是真正当过兵，扛过枪，巡过边，吃过苦，受过累，不计得失，敢揭短亮丑供战友们开心一笑的当兵人。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作者周 双： 曾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自幼爱好文学，《首都文学》签约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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