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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九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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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九份工作

发表于 2024-2-25 19:10:42 只看大图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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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光明正大 于 2024-2-25 19:1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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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祭祖时,经过当地镇政府大院,里边有母亲第一份工作的工厂旧址。(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春节期间,我才算弄明白了我妈三十多年工作经历的来龙去脉。以前的印象里,我只模糊记得她在进入最后一个安稳的单位前,当过车间工人、商场销售。这次回家,我开门见山地摆出“我要采访你”的架势,吕女士先是傲娇地拒绝了,随后告诉我,她前前后后做过九份不同的工作。


故地


大年初二,按惯例和母系亲戚回乡下祭祖。在返程之前,我们到附近镇政府大院转了转——里边有我妈第一份工作的工厂旧址

车子驶过市集,转了个弯,那片由红艳艳的春联、糖果、鞭炮交织而成的新春图景逐渐远去。就在这时,坐在我右手边的二姨开口道,以前民兵队在镇政府,不知道训练过多少回。“扔手榴弹我都扔过,我打五发子弹打了49环。”个子不高、看上去很邻家的二姨,和民兵队忽然联系在了一起,令我瞠目结舌。


原来,1970年代时,她和生产队的另外四五个人被选中,成了民兵。聊起这段往事,她谈兴甚浓,主动补充自己还当过副营长,56式步枪的拆和装都不在话下。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负载着一段历史,只是有的往事惊天动地,有的连当事人都缄口不言,很快便隐入尘烟。二姨的这段往事,看样子至少在小家庭里流传开了,她的外孙很关心一个问题:婆婆,你打过枪?



车开上坡,几幢白色二层建筑映入眼帘。镇政府L型主楼背后的另一栋建筑,曾是一家手袋厂,当然,那栋楼早已不再是工厂了。保安亭里的保安,看我们一群人从车上下来,走过来询问。他捕捉到我们话里的关键词,摆了摆手,“这里没什么手袋厂啊。”


他大概不会料到,大过年的,会有人来此故地重游,忆苦思甜,不过,叮嘱了几句后,他还是让我们进去了。


1985年夏天,吕女士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刚从高中毕业,便来到手袋厂里车手套。多劳多得,两个月工资拿了八十多块,她给自己买了块手表,很开心。


大院的一个角落围着篱笆,我妈指着对面的三间瓦房对我说,“我们也在这里住过。”我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他们还有另外的屋子。那是在食品站工作的外公后来分到的宿舍,我妈在手袋厂干活前,全家已经从农村搬迁到镇上,相当于抬脚就能上班。


她用客家话招呼着两个姐姐也来看曾经的家,她们也多年没有回来过了,看见这些老房子还完好保留,颇为惊喜。虽然没有路可以走到跟前去,三姊妹还是在篱笆这头站了好一会儿,嘁嘁喳喳讨论着之前的邻居、房子旁的杨桃树,我在旁边几乎插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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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当年工作的手袋厂早已不复存在。(南方周末记者朱圆 摄)

思变


许多年前,我问过吕女士,她的理想职业是什么,她说是当一名装修设计师。这个愿望与她实际的工作生涯好像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在手袋厂工作不到一年,她就跑去了城区的三角牌电饭煲厂。面试通过当天,大家接到通知,第二天就要打包袱去广州培训半个月。我妈完全没有准备,啥也没带。“村姑一样出来,一双鞋都破烂了,去到广州才买的,好浪费。”三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她更坐不惯,一路吐得七荤八素。


从1985年7月到1988年6月,她的前三份工作都在工厂。那时的工厂管理在如今看来可算十分宽松,每天工作八小时,一个星期休一天假,可以迟到,也可以提前一点走。

在工厂拿到那个年代的“铁饭碗”标志——招工指标后,她开始进入外经商场当销售。对她来说,这是个值得高兴的变动,毕竟,在工厂里灰头土脸的,又见不到什么人。


她在茶烟酒专柜待过,记忆中的瓶装燕窝和现在的差不多。到了下一个商场,她被安排去卖布匹。曾风靡一时的“的确良”面料,延用至今,只是改换了名字。


在第二家西湖百货上班时,她结了婚,也有了身孕。“我那年刚刚怀上你的时候,遇到一个刁蛮的顾客。”故事开始与我有关。


这个男人拿了一张假钱去买衣服,收到假钱的吕女士不露声色,只说,“麻烦你换一张钱。”对方转而质问她,为什么要换钱。她直言钱是假的,收到的反应却是掺杂着怒火的否认。闻讯赶来的经理选择平复顾客心情,找了钱给他。吕女士眼睁睁看着,那张100元假币就这样留在了她的柜台。



她发现自己动了胎气后,立即请假回家待了八个月,之后又连着休了半年产假。这样的情况下,百货商场仍留给她一席之地,让她可以重返职场。之所以离开这份看上去不错的工作,是因为在我一岁半时,照顾我的奶奶手部劳损,回省外老家去了。


我问她,当时辞职,不担心找不到工作吗?她说,“反正就想着,出来怎么都会找到一份工作。那时候没办法。”

旧事


这些工作场所,都已随着时间变得不可寻。工厂自不必说,外经商场在1995年底吊销了营业执照,西湖百货后来被私人承包,现在那栋楼里售卖的平价衣物,不再像昔日的布匹般,吸引顾客的目光流连。

待我上幼儿园后,我妈进了一间制衣厂做质检,工作内容听起来轻松,但工资很低,最要紧的是,车间的粉尘对身体有伤害。工作十个月左右时,她发现喉咙嘶哑,说不出话,辞工后不到20天,喉咙自然地恢复了正常。


1999年,私人企业如雨后春笋,家中亲戚也开了一间家私厂,把她招去做出纳。这份工作比以往的难度高出一截。


她至今对第一次帮忙发工资的经过心有余悸。到马路对面的银行取钱,几十万现金,用报纸一包,揣在外套里鼓鼓囊囊地往回赶。那时银行门口抢劫多发,她每次去都得带上男同事作为保镖。临到发钱,也是技术活,将每个人的工资塞到不同的信封里,还需要核对,一旦金额不合,又要将信封一个个拆出来检查。


“我没有摸过那么多钱,好几十万,发到那天晚上八点都没发完,发到头痛。”吕女士的语气有点夸张,但应该包含了真情实感。这份工作让她学到了挺多东西,她记手机号码一类的数字很快,或许和与数字密集打交道的经历有关。


我对她的职业唯一留有印象的,就是两年后她那份电视购物实体店的销售工作。面积不大的房子里,最显眼的就是一排橱柜,里面摆放着各种暴利商品,诸如减肥腰带、丰胸仪器等等,我最爱的则是露天展示区的扭扭车,没有顾客时,我坐着它在中间的空地上来回驰骋。收银要用到的复写纸、紫外线验钞机,也成了我的玩具。


就是这样。在年初二的晚上,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说我听,那些经历在她的“客家普通话”之下,渐次展开。


一开始拒绝我采访的吕女士,在随后的几天里不断问起,你的文章什么时候写啊?


我的思绪飘远,在某个平行宇宙,说不定她真的成为了一名装修设计师。只是那里大概率不会有一个人,像这样记录她的故事。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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