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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记 ▌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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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记 ▌那年那月

发表于 2024-10-29 18:04:32 只看大图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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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俊林

大概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一九六七年,母亲让我独自一人出了一趟"远门″,去乌鲁木齐采购一把理发推子回来。因为那年月大家都很穷,为了省下一家三口男丁每月一两元钱的理发开销,也为了方便自己,父母计划自已学习理发,步骤是母亲给父亲理,父亲则给我们兄弟俩理。照着原来理发店理的头形理短些就行。不用弄出什么发型来,因为肯定也没有那个本事。

当然如果实在理得坑坑洼洼不堪入目,也可适时到理发店去求助修理一下的,理发店就两个师傅,后来还精减了一个,都是比较熟悉的熟人,他们大不了也就是取笑一番,还可为大家增添点笑料,蛮有意思。再说那年月讲究发型问题本就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思想的分水岭,无产阶级不会有那么多的讲究。那会被人们看不起和遭人唾弃的。记得有位老师wg前回上海探亲,回来时理了个什么飞机头,后来就被好生批判,成了他资产阶级思想意识严重的把抦。

在今天看来,这似乎有些搞笑。但在半个多世纪前的当时,却是很自然的亊情。当然骨子里还是我们自己开源节流与勤俭持家的小计划。当时正是wg中,除非你是个"四类″分子或者是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才会有可能被剃成"阴阳头″,作为阳奉阴违的坏分子标记,而被揪了去在胸前挂上牌子游街批斗示众,那就更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越丑越好,因为他们本质就丑。外在的丑只是本质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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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场的小路(水粉)/ 熊俊林

那时候的人们,虽然意气风发,你争我斗,甚至乐此不疲。可物质条件却十分匮乏,除了吃不饱肚子外,各类商品更是奇缺,一般的商店根本买不到理发推子,那属于“奢侈品”或只有理发店才会买的,当然就更无货源。农场没有,周边的县城也没有。哪象如今各类电动理发、烫发工具和剃胡子设备到处都是,琳琅满目。而发型就更是丰富多采。不但是物质极大的丰富了,而且生活水平也更是大大地提高了,否则没有那个讲究的物质条件,当然也更彰显出如今人们生活条件的富足和审美情趣的多姿多采和多样化。

于是,决定走一趟乌鲁木齐的任务就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因为当时大人们都很忙,请一天假就会扣一天工资。而我也已经十四、五岁了,理所当然要挺身而出,独挡一面。这在今天这样交通便利的条件下,简值是太平常不过了的事情。而在半个世纪前却极不容易。我肩负着全家的信任和希望,要设法把理发推子买回来,还要保证自已平平安安。我猜想父母也是想看看我的独立自主和生活能力吧。

出门时母亲给了我十元钱的出差购物经费,并装在裤衩的小兜里,嘱咐我装好,看准了物件再拿出来,要提防小偷。因为穷,城里小偷自然多。这可是家里一个月六分之一的收入,我深知自已责任重大。记得母亲还烙了两个双合面饼子给我带上,装在购物挎包里。母亲知道我肚子大,饿得快。那时候农场可没有交通车,得自已找便车。而且当时的交通规则上也没有什么人货混装的违禁。路上城里好象连红绿灯都很少,甚至没有,很随便的。除非在乌市这样的大城市中心和十字路口才会有。而公共车、卡车、驴车马车、只要是有轱辘的,甚至人拉车原则上倒是都能上路,一视同仁。牲口走路边人行道,这似乎还提高了它们的挡次,因为牲口必须与驾车人在一起同行。一边走一边拉屎也无人管束,再说也不可能管得住。比较爱干净的会在自家牲口屁股上挂个屎兜子,自已拉的屎自已兜着,弄得驴马腚勾里都是屎,且各有异味,边行走边抖成了屎粑块。虽责任自负,却也无人追责。但会不停地打牲口的后腿,恐怕主要还是为了积肥,那是农家肥,庄稼离不了的。走到哪里都臭味随行。至于尿尿也就管不了了,只当洒水吧。指挥交通也看不到几个警察,更没有扫大街的环卫人员和拍摄违章的"电子眼″,那时候没有这些专业和行当。甚至斑马线也少,倒是可见带袖章的造反派人员盘问路人。我记得前几年曾去过阜康县的县城,县城小,甚至能随便在百货商场和县政府的电钱杆上拴驴马骆驼和毛驴车,大家都自由通行。人欢马叫,似乎也热闹。因为缺电,路灯都得节约着安哩,而且也没有这个专门的管理部门。忆往昔过往岁月稠,看今天,社会的确是大大的进步和文明了,变化翻天復地啊。

我当时就算计好了,来回最少得用两天的时间,晚上还得住一晚招待所,得花去六角到一元钱。幸运的是,当天搭的便车就停在了"反修商场″附近,下车不久就在商场里买到了理发推子,用了六元钱。晚上和第二天早晨分别吃了两顿便歺,一顿五角合计花去一元钱,家里给的十元钱的盘缠就只余下了两元四角了,这在当时可是十分宝贵,得留到最困难的时候用。如果实在没有便车,还必须住宿一晚呢。那时正是wg期间,乌鲁木齐很乱,随时都可能有武斗发生。既然任务己经完成,我当然要抓紧时间迅速赶回农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好玩也没有心思。

当时搭便车可不问到哪里去,只要打听到了方向,朝西或者朝东,即乌伊路以东或以西,东为奇台方向,西为石河子伊犁方向。便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求捎上。然后不经同意便往车上爬,你说你去哪个农场没人知道,除非他以前去过。碰到脾气不好的师傅搭理都懒得搭理你,甚至赶你下来,因为有安全隐患,也不知你是个什么人。有时看到方向不对,竟又不顾一切地往下跳,真是十分的危险。可哪里顾得上这些呢,迟疑片刻就得多走很多冤枉路啊。为了安全起见,出门时我还找了个"红卫兵"的袖章放在身上,以防不测时跃武扬威备用。瘦弱的我有了"盲流″和造反派的双重勇气。其实,我只是一个什么造反组织都没参加的"逍遥派"而已。

还算顺利,第二天中午,辩不清乌市路径和东南西北的我,几经周折,竟在医学院附近的鲤鱼山下拦了辆去甘河子黄山煤矿拉煤的车,一位同我一样精瘦的司机可能看我可怜竟捎上了我,我千恩万谢。爬上车后站在车上,扶着车头栏干的我尤如饿马奔槽,迎着扑面疾风和弥漫的尘土,心情极好,似乎有了一种马上要回到家里的成就感,于是便开始一路迎着疾风高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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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鱼山小憩(速写)/ 熊俊林

驶出乌市后,就经过米泉地界,那时的米泉到处都是臭水沟,纵横着疏皮子的硫化物污水和钉马掌的摊位及三三俩俩披衣补鞋的地摊和挖煤的工人,那味道真不好闻。好不容易驶出米泉不远,过了芦草沟路口和九沟十八坡。经过一路的颠彼于此。终于风尘扑扑地赶到了阜康街上。

一到阜康,早有几位先到达的农场等车人在路边"恭候″,因为到农场还有近二十公里哩。看到他们背的扛的各有千秋,一副难民相。心里就在不停地打鼓,心想即使有车,也不知能否坐得上。据说有一位还是昨天从四川老家到农场找亲戚的,因为第一次来新疆不认识路,哪里辨得清新疆这样博大的路呢,甚至还在阜康路边的旅舍住了一宿呢。虽说我是第一次自已出门,我可不能说出来,我不愿让别人知道我没见过世面而看不起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停地在路边度步的同时,也时不时地朝东面大路上眺望着,盼望着能有辆车过来,那时候公路上一小时都有会不上车的时候。

每当远远地看到路的尽头有一个小黑点,我们就按捺不住地从心里升腾起一线希望。见它拐到别的岔路口去了,大家心里便一阵冷落、落魄和孤寂。因为这可不是在家里等车,等不上不去就行了啊。再说农场是个死胡同,去那里的车就不会去别处。大都是本场拉煤的"得尔巴″或"千里马"轮式拖拉机。前面两个小轮子,后面两个大轮子,带个四轮拖斗运煤。能坐在车上就很满足了,顾不上那些被风扬起的煤灰刮得灰头黒脸。

等到五点多都没有车下来,我们个个都象热锅上的蚂蚁,站立不安。此时一位操着浓厚的广东话音的大叔说:"我看大家别等了,咱们顺着大路朝农场方向走吧,來车了咱们就拦下,没来咱们就走,这样三、四小时左右也能到家,不然的话,等到天黑了可就麻烦了,而且时间也错过去了″。看来大叔是熟悉这段路的,而且说得有理,我们都决定照他说的办。于是开始往农场徒步赶路。为了排遣寂寞,便一路边走边聊起天来。渐渐地,大家也就熟悉了,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故事。原来他就是农场wg前的文艺队队长章乐,是个音乐行家,善作曲、拉手风琴与指挥。好象文革前就曾看到他在农场的文艺联欢上指挥大合唱,当时作为孩子的我当然不知道是他,更不曾认识。只是看他带着白手套时,手拿一根细棍子一晃一晃地很威武。随着他手的上下左右比划而音乐与歌声也此起彼伏,很是风光。今日相遇,自然起敬。因为从他的气势上就能看出与常人不同,而且一路哼起歌谱总是轻车熟路,顿挫有致,激情满满,我不由得对他充满崇敬之心。

他背了个面袋子,竟也象个难民样。从表面呈现出的轮廓看里面大概是个很大的方盒子,足有五十公分见方,很厚。我问他背的是啥?因为是方的,不象一叠馕。他似乎逗我地说:你猜猜看,我说猜不出。他才说:是象棋。我说:这么大的盒子,那棋子该有多大。于是他便从袋里取出盒子,又取出棋子与众人一睹真容,每颗棋子足有十公分左右直径,象个馍馍股大小。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象棋子,不禁大开眼界,大家也唏嘘不己。我想,这么远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回来,也真不容易。他说在乌市也很难买到,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在天山百货大楼买上的。看来,大叔还是个很痴爱下棋的人。为了显示自已懂事,我对他说,这么重,我替你背一阵吧,他笑着夸我是个好小伙子,大家便嘻嘻哈哈地一路说笑,竟也都不觉得累了。

闲谝中,我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故事,说到他是怎样一腔热血来建设边疆建设农场的,总是慷概激昂。充满乐感的情愫和节奏,使我也跟着激动不已。他甚提到到他有四个子女,为了体现夫妻俩建设祖国边疆的赤诚之心,给他(她)们起的名字都不但与妻子携手相伴(夫妻俩姓氏各取一字),第三字还分别为纯洁清白,体现了他(她)们的纯洁无瑕,要一起为建设边疆献了青春献子孙。在那个年代里,使年少的我觉得象故亊一样,只有书里才看得到,感到既浪漫美好又意境深刻。现在更觉得他不但有才华,而且有理想有情感。走着走着,不觉竟看到场部电站的大烟囱和水塔了,才听到身后远远地响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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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场小景(速写)/ 熊俊林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远处终于来了辆拉煤的"得尔巴″。我们便在路边休息起来,等着上拖车。估计再有五、六公里也就到家了。一看表都下午八点多。西边的天空泛起了橙红色的晚霞。

驾驶员一看都是本场职工,也就停了下来。开车的师傅说,后面再没有车了,因为山里跑水 ,他这趟是最后一趟拉煤的车。看来大叔说的没有错,尽管多走了些路,但很保险,如果没有这趟车下来,那就要等到明天,真是不堪设想,那会有更多的麻烦呢。

偶然的一次相遇的经历,没想到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我懂得了做任何事都必须留有余地和后手才好,千万不要企望有什么侥幸。世上没有侥幸,只有隅然。任何成功,不论大小,都得靠自已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才靠得住。而人生也象今天一样,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都有益于自已,这就是经历。同时也竟使我有了以后与他的一些缘份。文革后,这位大叔也落实了政策,调到了某地区任文艺处处长。可见他在音乐造诣上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而他的儿子也居然在下乡时与我同一个连队,手风琴和口琴、扬琴都玩得极好。我们也成了朋友,每次连队文艺活动独唱时,他都为我伴奏。我也自然近水楼台,学会了多种乐器。一次我随他去他家取扬琴,竟发现了那个大象棋,不禁使我目瞪口呆,他说他父亲走时忘带了,下次回来一定会带走的,看来万事都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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