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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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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鞋

发表于 2025-7-11 19:34:06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作者:傅惠钧

1992年入秋时,我调入浙江师大。我进大学工作,妈妈是有些意外的。她老人家不识字,却对大学怀有无比的敬意。知道我到大学工作,她感到很荣耀。她说,师大在北山脚下,冬天很冷,要给我做双棉鞋,可以保暖。她还说,我这是“山路走走走大路”,路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近冬时,爸爸从山里给我带来了一双妈妈亲手制作的白底、黑色灯芯绒鞋面的棉鞋。爸爸说,这双鞋妈妈做了好些天,因眼力大不如从前,手劲也不足了,缉鞋底很是费事,有时候钻头会扎到手上,扎出血来。那年妈妈62岁。这是妈妈为我做的最后一双鞋。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穿妈妈做的布鞋,直到上大学。过年穿新鞋,是儿时记忆中极美的事。因为家里人多,要做的鞋也多。因此,每年天一转凉,妈妈便担心地自言自语:“天冷来罢,要做鞋了,再弗做要来弗及了!”于是就开始做各种准备。尽管妈妈没有帮手,但过年时全家总能穿上新鞋——我们兄妹四个,还有爷爷、奶奶、爸爸,每人一双。有时做了单鞋,还要做棉鞋。

做鞋,需要鞋样,这是第一步。鞋样的大小需根据脚的大小和形状来裁定。尽管妈妈积了许多鞋样——其中有些我甚至怀疑是从娘家带来的,但仍要根据我们脚的生长变化来调整,这是需要经验和技术的。

第二步是糊鞋底和缉鞋底,这是最为艰巨的。先从柜子里找出一些破旧的衣裤,细心地把缝纫的布块(包括补丁)一块一块地拆下来,洗净,一层层地叠好。然后找一块大木板,用米糊将大小不等的布片糊到木板上,糊成鞋底的模样。每糊上一层,就挪到太阳底下晒干,然后再糊一层。如此反复多次,直至糊到鞋底的厚度。糊的时候有一点很讲究,鞋底以白色为美,但因为用料多,白色的布片往往不够用,妈妈便会很巧妙地将深色的糊在中间,白色的糊在边上。鞋底糊好后,还得晒,并用小榔头锤实,接着就可以缉鞋底了。缉鞋底用的麻线,是妈妈自己用从山前屋后采得的苎麻绩成的——绩线也很讲究,有一套专门的工具。绩好的线,要圈成团,用时还需打上蜡。有时我也会帮忙圈团、打蜡。妈妈缉的鞋底,针脚细密而匀称,缉成的线路,一圈一圈规整有致,极富美感。鞋底很厚,通常由十几层、二十几层的粗布糊成,徒手将钻头扎进鞋底时,穿引进去的鞋线要拉得极紧才行,因而每缉一针,都要费很大的手劲。妈妈的手上因此有了很厚的老茧。

制作鞋面通常用黑色灯芯绒,这是妈妈平常去塔石乡里办事或开会时买好的。把鞋样压在绒布上,用剪子小心翼翼地裁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鞋面,然后用质地更细密的哔叽布条绲好鞋口,缝好接面,给妹妹做的鞋子有时还会绣上几朵荷花、梅花什么的。这是第三步。

最后的工序是绱鞋,就是把鞋面和鞋底缝合起来。做这道工序,常常要到年底时。记忆中,年夜饭后,大家谈笑的谈笑,做游戏的做游戏,放鞭炮的放鞭炮,只有妈妈还在赶着做鞋子。在年初一早晨醒来时,一双崭新的、用楦头楦好的、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母亲鞋,已在床凳上等着那双幸福的脚了。

到师大的第一年,便是一个冷冬。这鞋,不用说有多适时了。但我穿了没几天,便小心地把鞋收了起来,心想,我不能一两个冬天就把它穿坏了。妈妈已经无力做鞋了,我得省着穿。之后的每年冬天,我总会拿出来穿上几天,又收起来。它已经伴我度过了三十三个年头,如今看起来,似乎还是新的。

母亲离我们而去已有五年了。每次穿上这双鞋,总会勾起无限的怀念。母亲在油灯下做鞋的情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这双母亲鞋,我想穿得更久些。穿着它,路会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1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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