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五的傍晚，我站在亲戚家屋子外面等着开席，脑海里跳过一个成语：“无所适从”。站在人群里，我深刻地体会到，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几个长辈。我爸说，这是他爸的兄弟的谁，具体是谁，我已经复述不出来了，听起来关系蛮近，但日常也并不来往，这次是摆年酒邀请才过来走亲戚。在我老家，乡下过年期间流行叫一个厨师来家里烧，把亲戚都叫过来，摆上好几桌，吃吃喝喝，然后各回各家。
因为不是在酒店，亲朋好友在开席前都只能站在外面闲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这个等待的过程就是对i人最为严酷的惩罚。而在刚到走过来的那一分钟，先到的宾客将目光投射在我和我家人的身上，更是会让我紧张不适到同手同脚。
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牛奶和水果，我父母就被四个女人团团围住。她们是一些共同的亲戚，是姨还是姑，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们和我交换了眼神，简单地寒暄，随即转向我妈，轻声询问关于我的个人感情生活。说是轻声，实则刺耳到全场人都能知道她们在聊什么。
我默默走到一旁，并不想参与其中，一个人看看手机，看看她们，看看手机，看看她们，再偶尔瞥几眼周围的人。脑海里又跳出几句带脏字的弹幕，很想把时间的进度条往后拉一拉。她们偶尔也会把视线转向我，双方都有些尴尬。
终于熬到了吃饭，坐在饭桌旁，这下我是彻底躲不开了。好在我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准备好成为其中的一道菜，“献祭”自己。
热菜还没上，其中一个胖胖的女性亲戚就开始炮轰，开门见山问我到底几岁了。我嘴里嚼着猪舌头，尴尬地笑了笑，隔了一小会儿才含糊地说出“（19）91年的”。这是我现在被盘问年龄时给出的标准答案，也成了我的条件反射。为什么万万不能直接告知多少岁呢？在农村，虚岁的计算方式是直接加两岁，我农历十二月廿八出生的，过了两天就大了一岁，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亲戚听到“91年”，立即开始计算我的年龄，算完，做出一副惊恐状。是的，我就是那个单身、难弄、挑三拣四不结婚的老男人。
过年之前，我也曾在网上学习如何怒呛催婚催育的亲友，再难听的话也能一一化解，见招拆招，堪比爽文。但那些招数终归是段子，真要搬运到真实场景中，那也估计是要和对方断绝来往了。现实是，我怂得一一作答，顶多就是婉转地糊弄，蒙混过关。
从上桌到吃完，他们谈论一会儿家长里短，谈论一会儿我的个人生活，吃得津津有味。他们谈论家长里短的时候，我像个局外人，对那些话题不清楚也没兴趣，埋头苦吃，如果能坐小孩桌就好了。他们谈论我的时候，我大脑高速运转，仿若置身于考场，在这热闹的年味里，我知道，明天我的私人生活会在他们村里人尽皆知，搞不好还会身败名裂。我自认为是在大城市的时髦小叔，工作之余，健身读书，但只要不结婚，我就会被认为有点“毛病”。
吃饭间隙，女性亲戚们还会谈论谁家的姑娘几岁了，也还没有结婚，妄图成功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而在这种只了解双方性别的前提下，她们的盲目自信让我觉得我和她们口中的姑娘都是牲畜，只管生育就好，感情可有可无。
吃饱喝足，大家没有过多的纠缠，都想着早点回家，刚刚热衷于拷问我的大娘此刻意兴阑珊，临走前流程式地提醒我抓紧了，我也嗯嗯嗯应付着。她们的那种关心，不是真的关心，她们只是需要一个话题，过过嘴瘾，热闹一下。
走出亲戚家，我甚至在想，如果亲友能像《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的家人一样十恶不赦就好了，绝交起来多么轻松，可现实不是狗血的小说，更多的是温柔的捆绑，让我缓慢地受锤。路上，父母继续在我耳边唠叨，我爸又来PUA我：“你以为自己还在花期啊，再过两年看还有没有人要你！”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哼！我是那个不结婚的时髦小叔！不是剩男！
（作者为浙江杭州国企职员）
朴瑜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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